之後的某一天清早,珅鄴已在神社前的空地拿著竹掃把將落葉掃成堆,雖說因雪的堆積落葉枯枝沒那麼多,只是神社周圍的地也頗大,要把散落四處的枝葉掃起來也是需要一點時間的。珅鄴大可用妖力輕鬆就能完成這項工作,但是他選擇像人類一樣,慢慢地掃著落葉。
其實他覺得這種時刻是一天之中最清靜的時候。
即便是在冬季的清晨,也還是有少數參拜著或是健行的人來到白川神社,人類是看不到他的,但是看著因不同目的而來到神社的人們,珅鄴都覺得人類的可敬之處就是能夠在他們有限的一生,認真的過完每一天。他已經過了不知幾千萬天了,人類的一天,就像是他的一秒,然而誰會對上一秒做了什麼事而在意過呢?「天」的單位對他來說實在太渺小了。
一起床就不見白川蹤影,不過這也不足以為奇。白川在鈴緒上貼了一張便條,上面寫著﹕「草藥沒了。」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竟然把邊條貼在鈴緒上。他到底知不知道人類要是看到了會作何感想。」他邊碎念邊擦拭著洗手舍的勺子,並把漂浮在水上的雜物撈起。
「白川有你這位好神使真的是他幸運啊。」一道男聲跳出來。
珅鄴停止手上的動作轉身瞧了一眼後,「什麼風把你吹來的?」珅鄴繼續他的清掃作業。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颱風?」這個男子傾著頭作勢很煩惱的樣子。
「別講廢話。」
「是你先開始的。」
「說吧。你家主子讓你來的?」珅鄴站了起來。
*鈴緒是神社裡搖鈴時所拉的繩子,通常被放置在拜殿和賽錢箱旁邊,信徒透過搖動鈴鐺來表示對神明的敬意。
這名男子是四目神∣琥珀主的神使,名字叫守。四目神是掌管這一代嬰兒出生與死亡的神祇。守是珅鄴從幾百年前就認識的人,也是唯一知道他過去的人,他們倆已熟識多年,但個性截然不同,時常拌嘴。
「不是,是我自己想來的。」
「那慢走不送。」
「老朋友見面居然被你冷眼相待。」好委屈的表情和語氣。
「你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喔,我是來看看你們找來的人類小姑娘,聽說長的還滿可愛的?」守很有興趣的在打聽著。
嘖,消息怎麼傳這麼快。
「你已經知道了?」
「那當然,在森林裡早就已經傳遍了。所以她叫什麼名字?人怎麼樣?現在在哪裡?」
「她不在神社就對了,你問題很多欸,是在身家調查嗎?」
「就單純好奇而已。」
「她叫荻野美澍。過幾天才會開始請她來幫忙。
「為什麼是過幾天?」
「她還在上課,還沒放暑假。」
「人類的規矩什麼時候擋得了你了?」守調侃的說道,「這種簡單的事情你應該做的到吧﹗」
「你懂不懂尊重別人的意願啊?」
「你變了。」他對於珅鄴的行為下了結論。
「我沒變。」
「你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
「我一直都是我,根本沒變過。」
「不,以前的你那麼有強大,自信到目中無人,是那麼樣的帥氣。」守好像很難過,甚至有點失望。
珅鄴也看出來守情緒好像突然有點低落。
在他們都還只是個小妖時,一起挺過混沌的時代,經過了無數的打打殺殺,雙手結束掉了多少生命都記不清了。現在隨著日子過的平淡,尤其是雙雙都成了神使之後,他們多少也收斂些了。
「目中無人?這句話怎麼我聽起來好像是貶?」珅鄴瞇起了眼睛看向他。
守眼睛突然看向旁邊的洗手舍,「我覺得是褒。」他補充。
總之她現在不在,所以你可以回去了。
「那我問你一句就好,」守期待的眼神飄向珅鄴,「她人怎麼樣?」
「這很重要嗎?」
「我覺得滿重要的。」他認真的看著珅鄴,期待著他的回答。「畢竟在這生活乏味的日子裡添加了一絲玫瑰香也是很美好的。」
「你又不缺女人。」
「我當然不缺,我是怕你把人家吃掉。」守嘻嘻笑著。
「想太多。」
他怎麼跟白川一個樣。
「可是我怎麼聽說你對那位小姑娘好像非比尋常的親切?」守一副想挖掘出什麼八掛的嘴臉真讓人想堵住他的嘴。
「對第一次見面的女生客氣、親切本來就是禮貌,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只是這樣嗎?」
「我做什麼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懷疑。」
「也對,你可是珅鄴。」守摸摸鼻子認同的說道。
「我差不多該走了,賑早見還叫我去幫他送回禮給河神。」
他們倆互相點個頭,一眨眼的瞬間守就消失了。
自從上次送她回家後已經過了兩個月,自從她畢業後,多出來的時間讓她非常困擾,生活重心一下子失調了。
「他不是說會再跟我講的嗎?」但是他到現在還是沒有給她任何消息。那天珅鄴離開後,她抱著有點忐忑不安的心踏進家門,雖然他說已經幫處理好不用擔心,可是她怎麼知道到底是怎樣子的「處理好」,所以當美澍已經想好要跟爸媽解釋的理由後便開門進屋,以為他們會很焦急的問她怎麼出去一整天都沒有打個電話,然而她父親那天看起來像平常一樣的說﹕「你回來啦。」然後她想好的理由就沒派上用場了。
這天吃過飯的午後,掛在窗框上的風鈴鈴鈴噹噹輕脆的響著,外面的樹漸漸茂出新芽,春天已經到了。每天美澍多少還是有一點期待見到上次在山上遇到自稱神使的男子,可是她現在都開始懷疑自己在那天是不是真的有遇到誰了,她側身躺在榻榻米上有意無意的翻著旅遊雜誌。
不久,間窗戶彼此發出輕微的碰撞聲,有一陣風進到了房間內,雜誌被風吹得連翻了好幾頁,美澍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盤坐了起來。
「好久不見。」幾片翠綠的葉子在榻榻米上緩緩著地。
但是隨著風的進來,幾粒沙子也跑進了她的眼睛裡,好不難受。她揉揉眼睛試著睜開,想看清楚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他穿著藍色格子襯衫搭配著深色牛仔褲。
「不用這麼感動到流眼淚吧。」
待美澍定眼看清楚來者何人時,「是你﹗」她的語氣透露著開心,可是又發覺她好像表現得太露骨,連忙咳了幾聲,特意降低音量﹕「你來了喔。」
上次見面的時候他是穿著和服的,這次他的穿著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呢,不過我覺得他穿什麼都好看﹗美澍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的不一樣。
看她那故作淡定的模樣,讓珅鄴想起她以前小時候在山裡跌倒時逞強的模樣如出一轍,珅鄴看得心裡直覺得可愛,可是不管怎樣他都得藏著這份情感。
「恩。」
「妳在看什麼?」他撿起地上的那本雜誌翻了翻。
「沒什麼特別的,就隨意瀏覽一下而已。」美澍站起身子輕輕拍打著褲子想把灰塵撥掉,並從他手上輕輕抽回那本雜誌。「來我家有什麼事嗎?」
「妳開始放假了?」
「是的。已經放好一陣子了。」
「怎麼感覺妳後面那一句有點埋怨?」
糟糕,一不小心就說出心聲了。「沒有啊。沒什麼特別的意思。」美澍急忙澄清,但是她沒有正眼看著珅鄴說話,反而看著他的袖子。
珅鄴淺淺的笑著,眼神似乎帶有一點寵溺的成分看著她,但是他並沒有察覺自己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
「那我們走吧。」
「終於要開始了嗎?」美澍的眼神藏不住興奮,期待的直視著他。美澍從來就不排斥有神明這種說法,她相信天地萬物自有神靈,同時她似乎隱隱約約地察覺到心底深處有著悸動,已等待著這一刻很久了。
「恩,走吧。」
爸爸在外地工作,平時工作很忙,只有偶而有放假的時候會回來陪陪她,因此他們把基本的生活用品收一收,就直接離開了。
卡嚓,「我們走吧。」她轉向珅鄴面對著他,眼睛像是星星似的閃著光芒。
「恩。」珅鄴邁開他修長的步伐,走在鋪著柏油的道路上,留下呆愣在家門口的美澍頭也不回的走著。轉眼間珅鄴已經離她有一些距離了,「等等我啊。」美澍趕緊小跑步追上他。
美澍在他旁邊氣喘吁吁的換氣,她得加快腳步的速率才能跟上他的步調。「你走路一直都這麼快的嗎?可以慢點兒嗎?」
珅鄴這才意識到她顯得很喘的樣子,放慢了腳程。
「抱歉,是我錯估了妳的小短腿。」
「沒事的∣」什…什麼?短腿?
「我可是高於女性的平均身高欸。」
「只是接下來可以走慢點兒嗎?我的腿負荷不了。」她自嘲的看了看自己的腳再看向他的腳。
「很痠嗎?」他突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啊?是也還好…」突然間珅鄴的手輕一把將她抱起,美澍還來不及錯愕就這樣栽進他懷裡。「趕快放我下來,要是讓人看到了得有多丟臉∣」美澍東張西望就怕有鄰居看到這一幕然後去告訴她老爸。她捶打著珅鄴的胸口,但對他來講就像是在按摩一樣的力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這不是第一次不第一次的問題,我可不想因為這樣讓我嫁不出去。」上次我把注意力都放在夜景上了。
其實這跟嫁不嫁得出去無關,只是覺得被他這樣抱著有點不知所措。
「那就別結婚了。」珅鄴微微皺了皺眉,她感覺他好像有點不太開心?是她的錯覺嗎?
接著他抱著美澍往空中一跳,一瞬間就來到山下。
珅鄴將她輕輕放下。
「這裡是…?」她環顧著周圍試圖辨識。他們現在正站在木棧道上,稀稀落落遊客悠閒的沿著湖邊散步著。眼前是一座偌大的湖泊,依傍著連綿不延的森林,清澈見底的湖水同時倒映著奧藍的天空和翠綠的山頭,這湖光山色,波光粼粼的景象,她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潟前山的入口。」
「潟前山?那不就是在秋田了?」美澍在腦中搜索著地圖,沒想到他們竟然來到秋田了。
「地理不錯嘛。」珅鄴開始移動腳步往棧道旁的一條小路走去,路旁矗立著指標,上面寫著「森丹神社∣2.2公里」。這條森林小徑自入口處開始連接著整齊的大理石階,一連串向上形成一條平緩的白色線條,沿途的邊旁還放置了零零散散的石燈籠。湖邊的水氣與山裡的溼氣讓淺綠色的青苔成片狀的依附在這些石燈籠上,快要跟背後青綠色的樹叢融為一體了,美澍發現它們的稜稜角角都已經磨得近乎沒有線條。
「這是觀光客走的步道吧。」美澍粗略的環視了周圍一番。
「以前不是,現在是。」
「那我們走這個要做什麼?」
「帶妳認識一些地方,之後會有需要妳來的時候。」他驀地停下腳步看著旁邊的樹叢,甚至可以說是「盯」著看了許久,眉頭微微皺起,好像有點焦燥不安在堤防著什麼似的。
「那裡的草叢怎麼了嗎?」美澍覺得他的樣子突然變的很奇怪,臉上的線條好像變得有點堅硬。
「沒事。」珅鄴的手倏地攬著她的腰,把她纖細的身軀拉向自己。美澍被這突然的舉動嚇到,可是她心裡好像也沒打算推開。
一陣沉默之後,美澍試著繼續對話。「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呢?」
「妖怪庵。」
「妖怪庵?」
「等等妳就會知道了,先安靜點。」
「你叫我怎麼能不好奇嘛,居然嫌我吵…。」美澍有點難過的嘟噥著。
珅鄴往旁邊看了看她一副受莫大委屈的小臉,表情柔和了許多露出寵溺般的微笑。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對妳有意思。」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表情多情邪昧,他看著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散發著著柔柔的光。「什…什麼?」怎料到他突然這麼說,美澍一時之間無法好好說話。
「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你知不知道?」驀地美澍臉頰泛起陣陣紅暈,不知所措地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妳知道我是亂講的就好。」
「哼,我才沒有當真。」可惡,她剛剛有一瞬間還小小的高興了一下,差點就掉進他那名為笑容的陷阱了。
瞧她這副不甘承認的模樣,珅鄴淺淺的笑出聲。
「我問你喔。」這時候就應該轉移話題。
「嗯?」他那好看地眉微微挑起。
「既然你可以瞬間移動,那為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你不直接用那樣子的方式送我回去?這樣的話不是比較快嗎?」
他思考了一會兒。「因為想讓妳在高空中嚇個半死,順便吹吹冬天的寒風。」
「想不到你居心那麼不良。」美澍對這個回答好像有點失望。珅鄴也看出來了。
「有送妳回去就不錯了,這可是我第一次送人類回去。」也是我第一個想要帶她看夜景的女孩。
美澍笑吟吟地直看著他,抓著話裡的字詞問道﹕「所以你之前都送妖怪回它們的家嗎?」
珅鄴只是饒富興味看著她這副故意找碴的秀氣臉蛋變得扭曲變形,不過是很俏皮的那種,他也沒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就只是看著她。
其實只是想讓妳用不同的視角去看妳所生活的地方而已。他僅僅只是在心中說了這句話。
「那你那天送我回去的時候為什麼親我的額頭?」美澍不善罷甘休的繼續丟出問題。
「因為想讓妳趕快進去。妳一直都不進去害我都不能回去。」
「哼,你大可以把我丟著啊。」
「沒辦法,白川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所以你之所以現在態度轉變這麼大也是因為這樣囉?」
「可以這麼說。」
「本性露出來了,我就說怎麼可能有這麼完美的男人存在嘛。」」美澍假裝不以為意的說道,但是她的字裡行間已經流淌出她對珅鄴的好感。
「所以妳覺得我很完美囉?」他勾起微笑開玩笑的問她。
「那時候而已」。她絕對不會承認的。
「我才懶得理一個人類的小女孩怎麼樣。 」
「我?小女孩?」她生氣狀的看向他。
「要不是白川,我還沒有對過那麼一個人和藹可親。」
「我覺得我被騙了。」
「隨妳怎麼想。」
「還簽了一張像是賣身契的東西。」
「那是妳傻。」
「算了,我不想和你說話了。」她掙脫出珅鄴的懷中,鬧著彆扭獨自一人走在他的前面。
珅鄴無刻奈何的任由她像小孩要不到糖果似的生著悶氣,然而他並不覺的她在無理取鬧,心裡反而覺得踏實,因為那位當年幫他包紮的小女孩現在就在他身邊。